康家村纪事学术研讨会实录之二
孙郁:我很喜欢《康家村纪事》这本书。作者高晖是老乡,辽宁人,这是喜欢它的一个原因;此外,是高晖的知识结构,他喜欢的外国作家的作品有些我也喜欢,他的趣味我也有一点儿,他读的书比我读多,特别是外国小说;第三个原因就是我特别感兴趣的——我觉得,实际上,他是在努力挣扎并和当代流行作家、还有前辈作家拉开距离;他是挣扎出来的,他有别于他们,寻找属于他自己的表达式。我想,他肯定厌恶现有的一些很有名的作家的作品,厌恶我们传统里面的各种理念,所以他是想要跟现在这些文人拉开一定的距离。
有这种要拉开距离的想法的很多人都是这样。我就想到了晚清,晚清当时那批人要颠覆当时流行的方法,包括其它一些流行的东西。其实,最早注入活力的应该是苏曼殊[1]这样的人——他自己本身就是混血儿,有一半日本血统、一半中国血统,当然他读中文。为什么像鲁迅这样的人不断地搞翻译、不断地整理?因为他们对清代以来的东西不感兴趣。主要是表达方法、语言已经被污染了、有问题了。
我想,高晖作为一个边缘人、一个业余作者,在小公务员的状态下写作就是心灵需要,他不太在意流行的东西是不是对他有认同,他只是要在写作中找到自我精神的快感。《康家村纪事》就是非驴非马的东西,是不好说的东西——其实,高晖把小说、散文和读书杂记都融到一起了。
书有几个章节写的非常精彩,确实像书后面导读评论说的那样,有当年先锋文学对形式陌生化的寻找。书里写了几个人物,我读了以后觉得很好,比如《高中女生刘菲之死》和《杀人犯吴玉刚印象记》,这两部分我特别喜欢,里面有智性在里面,看着有点儿像游戏,其实高晖已在叙述里面找到一种超越时空的东西。
总体来讲,在《康家村纪事》里,高晖通过记忆把整部作品分解开来,写自己对生活对命运的理解。高晖的语言特别有快感、很有趣,特别是语感觉非常好,我记得读起来很舒服。这部书像文人做的。当下中国,文人之文和作家之文已经完全分裂了,文人就写文人的东西,作家写作家的东西,高晖是把它们结合到一起了。刚才,蒋子龙老师已经说了,他在叙述里面突然穿插一些议论,他对乔伊斯、康拉德、海明威等人的喜欢,比如他说“小说家着重表现而不是讲述,着重于烘托展示,通过各种运用恰到好处的写作技巧实现有意的效果,这是一个大的传统,我也按照这个规则形式,虽然我一直抗拒这个传统”。高晖的这段议论和他的叙事方法相得益彰,非常自然。其实,高晖找到了一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,这个是非常好的。
现在,我有一个问题,想跟高晖一起讨论。高晖读外国文学作品确实很多,也得到了一些优秀外国作家的精妙东西,而且领悟很深,有很多慧心之处。但是我觉得,存在一个问题是什么呢?就是写乡村的时候,你现在的试验语体能够传达出乡村社会那样多层次的隐秘吗?乡村生活的多重性和复杂性,用这样的叙述是不是遗漏了很多信息?民俗文化里面的那些正面的和负面的复杂缠绕的东西,是不是因为你这样的叙述把它遮蔽了?我觉得,海明威写乡村的时候,他对深层次的东西有一种穿透的东西在里面。还有,鲁迅写到乡土社会——比如绍兴印象,我觉得他的文字背后有深远的历史,有几千年的历史在里面。但是,你的文字里面我觉得历史长度不够,而且乡村里更深远的东西,更深远的文化——我觉得在《康家村纪事》里面似乎被遗漏了。我觉得这也是遗憾的地方,当然只是我的个人印象。我觉得,其实《康家村纪事》在文本的多样性、复杂性及叙述方式上已经显示出作者的出色才华,刚才我说的那些是苛求,但是我愿意把这一点真实感受说出来。
洪治纲:孙郁老师给了我很大的启发。我想谈三点感受:一是我们这代人在处理农村记忆或者成长记忆时的共同特征;二是这部书的文本意义。这个文本挺有意义,虽然它作为一个非结构主义、反结构主义,但是最后还是呈现了一个很有意味的形式;三是这部书的语言,有着非常独特的语言魅力。
我们60年代出生的作家,甚至包括50年代后期出生的作家,比如写出《我与父辈》的阎连科,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农村走到城市、对农村有种特别的眷恋,从这些作家的作品看表现得各有特色,其共同的特点就是:都希望从童年里面穿透一些将个人与整体历史、反衬大历史气息、启蒙的荒凉以及童年的野性放纵于一体。实际上,我们这代人在抒写强烈的自觉意识时都脱离不了集体意识、脱离不了宏大的历史。比如,在《我与父辈》中,就充满着胶着、沉痛和无奈。
高晖在《康家村纪事》里,所表达的我们这一代人自觉意识时,呈现的心灵很完整,我们从《1976年秋天的纸飞机》里看出,高晖的表达比较理想。高晖在《康家村纪事》中,整个写作都是与童年记忆相追逐、抗争,但是他拼命绕开沉痛的、宏大的东西。在处理宏大问题、历史事件时,高晖做得非常隐秘,比如《1976年秋天的纸飞机》那段,高晖写到,毛泽东的去世时,他正在叠纸飞机。后来,他说到,他觉得一个时代又真正的开始了,这里面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。比如,高晖也写饥饿感,但是他非常刻意地回避那些与历史正面的冲突——我把它叫做“回避与历史的正面强攻”。高晖非常专注捕捉童年经验里很迷恋的生命体验细节,同时又是极富乡村情趣,包括刚才蒋子龙老师说的高晖使用各种比喻,那些都是一个人童年里充满着神秘感的东西,也是散发着特定时代的特殊记忆的标志性的东西,虽然他可能跟历史正面的强大性不构成直接的对应关系,但是我觉得,这些东西是作家个体生命里很多特别难以忘怀的,都是最能折射宏大历史的细节。读《康家村纪事》时,我特别亲切,比如描述高中时吃饭的感觉,这部书的许许多多感觉和我们这一代的历史记忆非常相同。关于这些东西,我们怎样去回忆更有意味?像很多人都写过类似的书,但是他们都是正面地去写。《康家村纪事》里面的童年经验,我觉得高晖还是采取小说的形式,主动选择一些细微的、个人性的、充分灵动感的东西,采取一种与坚韧的历史擦肩而过的表达方式。这样,一方面我们读起来很亲切,另一方面仔细研究才能知道其背后的意味,总之,高晖给我们带来了对个人记忆的崭新的处理方式。
《康家村纪事》在文本处理上很有意味。高晖总共写了6个正文、8个片段;前者的虚构色彩相对浓厚,里面写了四个死亡事件以及离乡。高晖从描述童年时跟母亲吵架以后回到姥姥家这一小小的离家开始,最后写到离乡,中间写到四个关于死亡的事件。在8个片断中,高晖有意强调内心的铺陈,同时将叙述成份降到最低,主要是以主观的抒情、随想的方式将自己的内心紧闭。片段与正文部分构成一个比较完整的结构。刚才蒋子龙老师讲,大部分作家都要追求作品的完整性、结构性,一个清晰的意义系统。高晖在《康家村纪事》的标题里说是“关于一个村庄的非结构主义文本”。这部作品是一个对结构全面的破坏与重组,在重组的过程中又构成了新的结构,它是虚构性叙事与作家内心真实性的相互印证,在这种相互印证中,高晖要表达的核心词有两个:一个是成长、一个是敬畏。就是这两个核心词贯穿整部书的核心情感——它不是庄重、不是悲壮、不是痛苦,而是充满着敬畏地书写个人的心灵史。
《康家村纪事》在处理文本时表现的不确定性、开放性,非常耐人寻味。其实,高晖在叙述许多事件时,都是做了明确的选择,但细读文本过程中还是需要我们花工夫去思量、捕捉、玩味。比如,《此文写给小学同学五芹》、《杀人犯吴玉刚印象记》里面的五芹之死、吴玉刚之死,都呈现出大量的故事以外的东西。为什么会在这部书里出现这种情况?现在不是很清楚。整部作品呈现出完全开放的思维,很多来自于开放的文本,我觉得高晖显然受到了现代文本的影响。
《康家村纪事》中的语言,我特别喜欢,给我的感触比较深。刚才,蒋子龙老师提到这部书的语言有一种声音的韵味,就像将我们南方人的方言融入到里面,比如说“胡子一下子长长了”,整个文本传达出有节奏感的声音。高晖描述的很多细节都很有意味,比如,他看毛主席遗体的时候流泪了,他说:一个人的一生这么不可思议……整个一段。我觉得,高晖的语言对于表现他自己特定的情感方式的应对性很强。
宗仁发:对以上各位的发言,我觉得都挺有道理,比如,蒋子龙老师用“另类”来评价高晖《康家村纪事》。我觉得,高晖确实给我们的阅读带来挑战性,同时也给我们对他的评价带来了挑战性。其实,我们不能、也不应该把《康家村纪事》仅仅当成业余作者写的一部作品,只是觉得不一样——就这么看我觉得应该不够吧?如果评价太高了呢,可能我们又觉得没把握。
我正看一个东西,其中米兰·昆德拉对写《天鹅之翼》[2] 的那位冰岛小说家说的一段话挺好,他说:这个人是伟大的欧洲小说家,他的艺术灵感最重要的源泉不是历史学和政治学,而是对于存在的探索,一种真正的存在的抗畏,这让他的小说立于我们小说现代性的中心[3]。米兰·昆德拉对《天鹅之翼》的评价是非常高的。我想把这句话转送给高晖。
这个小说就是写的一个9岁小女孩儿的经历,这个9岁小女孩儿在家不听话,经常到家附近的大卖场偷三明治,父母觉得这个小女孩儿不好管教,就给她送到了农场。她第一天到农场里面觉得大家对她都充满敌意,她说,我的脑子中布满毒液,甚至空气中都有毒液,就把别人毒死了,她脑子里幻想这样的情节。还有,乡下要把小牛杀掉吃小牛肉,在杀小牛之前,这个小女孩儿就趴到小牛的耳朵边说你活不多长时间了,你要被杀掉,后来很多小孩子都过来跟小牛说话,最后他们决定不了小牛的命运,小牛被消化了,小女孩儿他们吃了小牛肉,然后来到了小牛的母亲老母牛身边,冲老母牛呼气,让老母牛感觉到小牛的存在。包括还有性爱的场面,她在聚会里面看到有人媾合,她发现一个男孩儿趴在女孩儿的身上,她说这是男孩对女孩的爱护,因为天空阴暗马上就要下暴雨了。
我觉得米兰·昆德拉对《天鹅之翼》作者的评价,是一点儿也不吝啬的。在高晖的《康家村纪事》里,就充满了这样的细节、这样的局部;关于它的整体结构,刚才大家也有了一个基本评价。比如说,其中的《此文献给小学同学五芹》里面的“我”吧,说五芹今晚肯定死,然后又想象到了他死的情景,被狗咬烂了,喘不上气然后就没了,就是这样的细节。还有,高晖写到尿炕——这是我们一般都回避的童年生活经历,高晖专门作为一个片断来写,他到他的姑奶奶家去,以为自己可以解决尿炕的问题,结果还是尿了炕,尿了炕以后早上就起来逃离了。后来,老姑奶奶看到他的时候也没有把这个秘密暴露给别人,两个人就达成了默契。
高晖在这本书里面叙述的故事,尤其生活场景在辽北地带——这和我童年生活的家乡是很近的,也就是百十公里的距离,这些经历和我们童年的生活都是相似的。但是,很多人没有抓住这些东西,甚至忽略了这些东西。我觉得,在一定意义上说,对这部作品的评价应该有一个更宏观的视角才能更恰当,或者说,我们的赞扬应该是不吝啬的,至少我觉得我们应该这样。写童年东西的很多,我们也看到很多,但是高晖找到了自己童年生活的矿藏。另外的作品,为什么我们有时候不愿意看?因为那些东西写得太多太烂,那些是待开发的矿脉,他们和高晖的发掘工作是有很大区别的。
还有,在《康家村纪事》里,高晖关于时间的处理和记忆的处理有非常独特的地方,他毁开一切的时间和挽救一切的意义。我们注意到,他写到他和母亲的关系,母亲打他啊,对他怎么不好;然后通过时间的切换,他在写这个同时写到他的儿子和他母亲的关系,这个调皮的儿子,居然一周岁的时候,家里人要吃饭,饭做好了,煮了一盆大米水饭,他儿子把拖鞋丢到饭里面,他母亲说丢就丢吧,我们再做吧,就纵容到这种程度。还有,高晖他写五芹的时候,插入父亲和儿子的对话,儿子说你能不能把我写的强壮一点儿,他要用到这个办法对付打他的同学潘家良,父亲说我做不到,因为他没故事,儿子说那他死了是不是就有故事了。我觉得,就像这种孩子内心秘密的世界,高晖通过他的作品都找到了,都找出来了——总之,高晖的作品创新性也好,或者新的价值也好,在这些地方都闪现出来了。
我认为,童年对一个作家的影响,对好的作家是非常重要的,可以影响他一生的命运或者是他的文学取向,这个大家都知道。比如说,川德康诚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,他的第一反映是要躲藏起来,因为他害怕喧闹的东西(林建法插话:这次研讨会,高晖也不想参加,他说你们讨论你们的;如果方便,开完会我们见见面就行了。),包括直到1972年他自杀的时候,也都与他的童年经历有关。他童年是很孤独的孩子,一、两岁时父母就不在了,然后姐姐也死去,祖父也死去了,所以他尽管获得诺贝尔奖——给一个作家是最大评价的时候,最后他选择要离开这个世界,用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。我觉得,童年对人的一生的影响,重要性是很大的。我觉得,《康家村纪事》这部书还揭示了一个东西,就是生命的年龄秘密,处处都可以找到这样的取向。
此外,我觉得这部书里还有一个东西也是值得关注的,那就是外省性或者叫外省精神。比如,刚才何平归纳《康家村纪事》的几段时间,从文革期间到80、90年代,高晖叙述的内心生活都与中心的、主流的东西始终保持一定距离,它应该是一种边缘性的东西,包括比如像毛泽东去世等政治事件——这是非常重要的文革结束的时段,在康家村这样偏远的地方,人们的感受却是另外的东西,比如姥姥怎么说、孩子怎么想,包括那时候他对北京的想象:毛主席住的地方是一个大房子。都是一些和现实无关的、没有现实性的东西,是有非常大的距离感的。
还比如说,物质生活——对肉的这种东西,兄弟俩一个8岁、一个6岁,到生产队里去分肉,领完之后偷偷把它吃掉了,有这样的场景。包括去参加吴玉刚的婚宴,然后两个孩子,我和小六子两个人为了在那儿抢夺肉汤,“搂席”——东北的一个习俗,这些物质意义的生活都是这样呈现的。文化意义上的生活呢,包括后面写到刘菲之死的时候,她对诗歌的抄袭,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呈现了距离感的东西,与主流的、中心的都带有边缘性的对应关系。其实,这里面它包含了高晖对生命、对历史的一种原始形态的撼动、呈现,我觉得体现在《康家村纪事》里的这些东西也是值得重视的。
至于文体,我觉得,大家既然无法对它进行概括——是小说、是散文,还是文本,不管怎么样,高晖做到这样就是成功了。一个文体拿出来,大家对它做多种的评价和分析,这本身就充分说明这部书的成功性。
林建法:上半段就到这里吧,休息一刻钟,下半场由洪治纲教授主持。
洪治纲:各位老师,我们接着开始下半场。受林建法老师的委托,下半场由我来主持。刚才,林老师告诉我,我们的“中央领导[4] ”已经下飞机了。(林建法插话:现在他已进鞍山市了。)接下来,我们的讨论会更活跃,先请阎连科先生讲一下。
阎连科:我忽然发现,为什么老作家不看年轻作家的小说?这是有道理的。每一次看确实有被淘汰的感觉,如果完全不看年轻人的作品,自己的写作时间会非常的长,我可以写到50岁、60岁、70岁,不停地写。但是,你要看年轻人写作,确实会有被淘汰的感觉,你觉得赶不上。前几天,我还看了葛亮[5]的小说《朱雀》。《朱雀》也写的非常有个性,当然他太像张爱玲了,即使这样我也非常喜欢——一个70年代末出生的年轻人语言那么好。
当然,看到《康家村纪事》这个小说——作者高晖是60年代后期出生——我们的写作确实有种被淘汰的感觉,我被这本书吸引的是它新奇的结构和文字。
我觉得,在60年代、70年代、80代的年轻作家里面,像高晖有这么清晰的文体意识的作家不多见。高晖说这本书是“关于一个村庄的非结构注意文本”,不管它是结构主义文本还是非结构主义,我是被它的语言吸引住了,甚至不管它写的什么内容,这种文体我确实想不到。片断也好、正文也好,最重要是这种文体带来的随意性和自由性,能把作家印象最深的东西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,对作家的语言带来一种解放感。
前些天,我看了大江健三郎的《美丽的安娜贝尔·李毛骨悚然而逝》[6],和《康家村纪事》有一点儿相似。这部小说描写家庭生活,一个日本的小姑娘,12岁的少年时期,因为没有父亲母亲,被一个美国的大兵抚养,这个大兵借拍电影的机会使小姑娘失去童贞。但是,他把小姑娘带到美国,一直抚养,像父亲养孩子一样、也像丈夫养妻子一样养了一生,此后他也没再碰这个小姑娘。书里没有讲他对小姑娘的爱,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,非常复杂。其中的纪实与虚构与《康家村纪事》这部书比较相似。大江健三郎在这本书里纪实了很多作家的状态。
但是,大江健三郎的书,我用了6天时间,每天晚上睡觉前看一些,看得非常辛苦。当然,这里有我们的生活和阅读习惯问题,此外,就是由于它这样的结构带来的。大江健三郎极其严谨,那个电影拍完之后,他说他是把这个小说从绝望带到希望。没有什么希望来自于绝望。绝望和希望的关系是他自己在讲,我丝毫没有感受到那样的关系。但是,从对文字的使用上看,滴水不漏,他确实是一个大的作家。不管他写的内容如何、我们能不能理解,他确实是个大作家——读了那么多书——其结果就是滴水不漏。
《康家村纪事》这部书,我用两天半天就看完了。这部作品就非常轻松,语言和结构的放松性,写7个片断也行、写9个片断也行,高晖怎么做都有道理。最后出现别人的导读评论,我认为,这部作品已经有其自身的完整性,加上别人对这本书评论后,显得非常多余,他们的那种叨叨限制了读者对这本书的想象力。(林建法插话:这个看法跟我一样。)
正文《离乡》之后,突然插入《关于
<康家村纪事>
的访谈》,你就发现,高晖创造的结构的非常轻巧、放松,简直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所以我说,我在这本书上看得特别认真的是结构。我还在想,这本书如果交给我写应该是什么样的结构呢。
我非常喜欢《康家村纪事》这部小说。高晖用这个结构去讲故事,我想,把《康家村纪事》和毕飞宇的《玉米》两个小说合在一块儿是什么效果呢?如果使用这样的结构,那么效果是不是更加经典——那是让我们这些人根本无法超越的感觉。
《康家村纪事》这部小说对我非常有启发。我写童年记忆的时候可以突然放开,不用写得非常限制,一定如何如何,我会非常放松地写了。我发现,我们这代人非常紧张的面对历史、社会、人生,都非常紧张地思考这些问题。但是,高晖这代作家恰恰非常放松。葛亮的《朱雀》里面也写到1976年毛泽东的死亡。毛泽东死于83岁,葛亮写到,那个孩子妈妈说本来说一万岁,为什么就活到83岁?她到处问别人,那个孩子也问,为什么天天说一万岁,就活到83岁呢。看完《康家村纪事》中的《1976年秋天的纸飞机》对毛泽东之死的感受,我们就会发现,发现面对历史的态度,的确在一代一代作家身上发生变化了。高晖、葛亮面对历史,尤其是对文革那段特殊历史的认识,他们确实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,甚至有点儿调侃,而我们这代作家就太严肃了。我们先不说哪个好,但是新一代作家就是这么产生出来的。
高晖非常清晰地写了童年的记忆、精神成长,他确实有很多特别的记忆。如果个人记忆只是单纯的个人记忆,那这个小说味道就会变成私语。当然,针对历史,在个人记忆之外一定存在相近的公共记忆,比如,关于文革期间的童年记忆,高晖的个人记忆有自身的积极性、独特性,同时注意个人记忆与公共记忆的关系,也就是说,更加注重个人记忆的独特性。明确上述问题,个人记忆会就会更加独特、更加集中,免得使个人记忆的独特性被分散。
我认为,高晖的个人记忆与我们这一代人的个人记忆相比有独特之处,并且他试图将个人记忆中最独特的地方集中地表达出来。我说过,一代人和一代人的确不一样,他们面对历史,面对社会的态度会发生很大的变化。我想,既然涉及到个人记忆独特性的时候,就要做出非常个性化的东西来。现在,在高晖的个人记忆中,我觉得有些还是介于个人记忆和公共记忆间的部分。高晖肯定有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记忆,我觉得高晖的人记忆和公共记忆间交叉的部分,会对《康家村纪事》有一点儿伤害。如果没有这些,这部书会更好。但是,即使这样,面对高晖,我还是有种被淘汰的感觉,我不知道自己写童年记忆时会是什么样子。
康家村纪事>
注:
[1]苏曼殊(1884~1918年),近代作家、诗人、翻译家,广东香山人。原名戬,字子谷,学名元瑛(亦作玄瑛),法名博经,法号曼殊。光绪十年(公元1884年)生于日本横滨。
[2]作者为古博格·博格森。米兰·昆德拉在其作品《相遇》(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8月版,尉迟秀译)中曾高度评价这位作家。
[3]米兰·昆德拉的原话为:“博格森是一位伟大的欧洲小说家。他的艺术灵感最重要的泉源并非社会学或历史学,更不是地理学的好奇心,而是一种对于存在的探索,一种真正的存在的顽强况味,这让他的小说立于我们或可称作(依我之见)小说现代性的中心。”
[4]指吴义勤先生。
[5]香港大学中文系博士,其创作的长篇小说《朱雀》获得“亚洲周刊2009年全球华人十大小说”奖。
[6]大江健三郎日前推出新作,这部小说被誉为大江晚年作品中的明珠,也是他自称的最后两部作品之一。作为向萨义德遗著《晚期风格》(OnLateStyle)的敬礼之作,该小说体现的并非大江历久弥坚的圆熟技巧,而是对自己晚年创作风格的大胆“破局”,因而格外引人关注。